5、鄭毓林和鄭毓本的文化貢獻

如前所述，鄭氏家族至少在鄭恩綸的時代便已擁有大量土地，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地主。當時人的觀念是，只有通過讀書科舉取得功名，才能實現(xiàn)從土財主向仕宦之家的轉(zhuǎn)換。從鄭恩綸的子孫看，他的兒子和孫輩兩代十人中，產(chǎn)生了兩個舉人（鄭藻、鄭毓本），四個貢生（鄭澍、鄭毓森、鄭毓林、鄭橡）。在晚清的滋陽文壇上，鄭家也可說是人才輩出一門風雅了。

鄭澍三子，毓森、毓林、毓本。三兄弟都在郗村莊園的家塾里讀書，濟寧進士許云嶠教了他們至少5年。毓森和毓林均是貢生，毓本是舉人。毓森得候選教諭，毓林為直隸州判，毓本官江西鄱陽、萬載、鉛山知縣。

咸豐九年，滋陽知縣莫熾決定編修《滋陽縣志》，鄭氏三兄弟均參與其事，毓本任協(xié)修，毓森任分校，而鄭毓林貢獻更大。他參與了採訪和編纂，“考訂文獻備極精詳”。最后謄清的定稿本就收藏在他的家中，可以想見他是此書編撰最重要的工作人員之一。書成尚未來得及刻印，就發(fā)生了太平軍北上過境造成的兵燹。那次動亂造成的破壞很嚴重，郗村鄭氏莊園被焚毀過半，鄭氏家族死傷嚴重，鄭毓森率鄉(xiāng)團與戰(zhàn)最后戰(zhàn)死，鄭毓林身被刀傷十七處，一年后終于死去，家中婦女自殺者數(shù)人。幸運的是鄭毓林收藏的《滋陽縣志》稿本得以保存。這部縣志在十幾年后終于得到刻印?？梢哉f鄭家對保存兗州地方文獻功不可沒。

鄭毓林和其弟鄭毓本都極聰明，都是十七歲就進學成為秀才。毓本中舉后，屢次參加會試均不成功，在咸豐五年大挑以知縣用，后來分到江西省。當時江西是太平軍主要戰(zhàn)場，軍書旁午，夜不安枕，而兵燹之余又繼以水災，百姓流離失所，民不聊生，在這種情況下，鄭毓本既要完成政府催餉征兵種種任務(wù)，又要盡最大可能地為民請命，慷慨陳辭，再三懇請上級減免百姓賦稅負擔，保護子民利益。真是在夾縫中求生存，忙得焦頭爛額。幾年中他歷署鄱陽、萬載、鉛山三縣知縣，到哪里都口碑良好，上司也很看重他，后來被保舉為知府，并加三品銜。大約咸豐九年（1859）病卒于任上。

鄭毓本留下了一部詩稿《醉月窗未定草》，抄本現(xiàn)藏山東省圖書館。該書四卷，存詩450余首，內(nèi)容豐富，對于了解其人和所處時代，都有重要的史料價值。

鄭毓林也頗有文才，但現(xiàn)在能見到的只有《醉月窗未定草》所附幾首詩。在同治時的兗州府學教授吳步韓的《七十二硯齋癸甲集》稿本上，還能見到他的幾條題識，文字和書法都甚精到。

6、鄭橡、鄭棈兄弟放糧救荒

鄭藻五子，鄭橡、鄭檢、鄭枝、鄭棈、鄭榆。其中長子鄭橡，字同谷，是道光二十九年（1849）拔貢，議敘五品銜，光緒《滋陽縣志》重修時列名協(xié)修，署“同知銜候選知縣”。他四個弟弟都是庠生（秀才）。其中鄭棈縣志有傳：

鄭棈字蓉洲，邑城西岑蔚村人，恩綸孫，藻第四子。姿秉穎悟，少負異才。弱冠補諸生，文譽日起，以持戶輟舉子業(yè)。家本素封，而勤儉自勵，不尚奢華，刻苦逾寒士，處事恂謹謙抑，無疾言遽色。咸豐七年歲大祲，棈母朱氏性慈善，睹饑饉狀，亟命棈偕昆季橡、檢、枝、榆諸人，親歷鄉(xiāng)疃詢疾苦，慨捐米谷若干石以濟困乏，閭里賴以存活者無算。嗣以粵敵竄擾，風鶴頻驚，避寇難民多攜老弱移居郡城，流亡載道，不堪其苦。棈與諸昆季心焉傷之，爰議創(chuàng)辦席社義倉，悉心籌劃，無微不周，俾免露處饑匱之虞。邑民至今感念不忘。歿之日遠近為之哀悼。

文中著重說了他的捐糧賑災種種慈善事業(yè)。尤其提到了咸豐七年（1857）的那次“大祲”，按《滋陽縣志.災祥志》載，“咸豐六年，旱，蝗。七年，春大饑”。大概那時鄭藻已經(jīng)過世，其夫人朱氏天性善良，她是慈善活動的發(fā)起者，當家的老四鄭棈則是組織者，其余兄弟是具體事務(wù)的執(zhí)行者。從相關(guān)資料看，鄭家在咸豐七年春天搞的救濟活動，確實是規(guī)模頗大，歷時長久，而且組織嚴密，成效顯著。

鄭毓本《醉月窗未定草》有5首七律詩，就是寫的此事。題目是：《歲饑，比戶呼庚不能自活，同谷率諸弟屢賑饑貧。茲又奉慈命再濟人千口至麥熟而止，其德溥矣。遠近頌聲大起，余聞之嘆美，不禁形諸吟詠，賦詩五章寄同谷》。詩中有自注，介紹了賑災中的具體做法，很有價值。現(xiàn)在全錄在下面：

連村幾處有炊煙？蒿目哀鴻劇可憐。欲使春風噓白骨，思將厄運挽蒼天。施恩肯望涓埃報？濟眾陰操補救權(quán)（素行不端雖極貧不與）。為善由來心最樂，那知遐邇頌聲傳！

萱幃好善溥慈恩，通德堂前聚弟昆。升斗連番周族黨（族中貧者分四次領(lǐng)糧），釜鐘次第及鄉(xiāng)村（先給鄰里漸及遠村）?；卮郝梢汛岛?，續(xù)命田今屬義門。共祝福星占喜氣，棣華放萼竹生孫（弟園中竹最盛）。

麥糜豆屑勝瓊瑤，法變周官十二條。魯肅囷徒夸義舉，黔敖粥僅飽終朝。授餐各備貧兒甕，計日均沾陋巷瓢。應(yīng)候偕來操券取，如圖九九記寒消（每人先散給糧帖，期五日領(lǐng)一次，帖上預印六圈，填寫日期，俟領(lǐng)后即逐次涂消，周一月再換給新帖）。

頻年減運絀天倉，敢為偏災請發(fā)棠。昏暮急如求水火，顛連時不接青黃。居奇客逐蠅頭利，待斃人搜鼠穴藏。見義當為須努力，一生曾遇幾年荒！

善不求名肯浪夸？阿連高義薄云霞。經(jīng)言施濟堯猶病，露灑菩提佛尚賒。始信河流沾九里，只從溝壑救千家。喜看牟麥登場日，萬眾銘恩笑語嘩。

詩題說到“奉慈命”，詩中又有“萱幃好善溥慈恩，通德堂前聚弟昆”句，都是說的他們的母親朱氏。通德堂，又作通德里，當是鄭藻一系的堂號?！蹲碓麓拔炊ú荨酚钟小夺焉角案琛菲哐怨棚L，也是寫此事：

嵫山前歌（代作贈同谷）

嵫山之陽霞成綺，嵫山之下徑如砥。其前乃是通德里，胡為來者踵接趾？謂施義粟贍桑梓。老翁龍鐘攜其孫，少婦踉蹌負其子。趨至門前投一紙，呼而應(yīng)之應(yīng)曰唯。虛而往者實歸矣，頃刻皆作大歡喜。嗚呼被蒼實降災，哀鴻遍野呼庚癸。斛珠不及一升米，涸鮒難待西江水。欲學君家繪圖獻君王，然衹托諸空言耳。羨君難兄與難弟，實心為善世莫比。視人之饑饑猶己。開倉那計倉已空，解囊拼教囊如洗。周急仍寓彰癉理。顯分良莠培與傾，更酌后先遠與邇。自朝至夕門如市，期至二麥熟而止。能援老溺溝壑里，能令壯者無流徙。天心仁愛禍亦悔，迭沛膏霖甘如醴。郊原禾稼青如薺，大有書年立可俟：白叟黃童鼓腹相慶，曰死者復生兮僵者起。似此仁人能有幾！愿同天上五色云（鄭仁表），愿比人間尚書履（鄭崇）。愿獻南山之祝而錫以繁祉。

按：詩題下注“代作贈同谷”，是代誰作的呢？筆者認為應(yīng)是代滋陽知縣莫熾作。莫熾是廣西荔浦人，字以南，咸豐五年（1855）以進士任滋陽知縣?？h志《宦績志》記他面對災荒“發(fā)粟平糶，設(shè)廠施粥，開城渠以工代賑，置官田以備歲修，辟義園瘞暴骨，一切惠政，指不勝屈?！薄蹲碓麓拔炊ú荨分杏泻脦资自妼δ獰氲恼冞M行歌頌，《郡中即事》七律四首前小序說：“時比歲災荒，莫以南司馬倡捐浚河，以工代賑，余兄弟實董其事。”鄭毓本和鄭橡（同谷）在莫熾發(fā)起的賑災中出了不少人力和物力，所以莫知縣要以贈詩的方式表彰鄭橡，這詩由鄭豫本代作，所以收進集子，在當時是要以縣令個人名義頒贈的。詩中用了鄭仁表和鄭崇的典故，二人都是鄭姓歷史上的著名人物。鄭仁表是唐代人，官起居郎；鄭崇是漢代人，官尚書仆射。

從鄭毓本這兩首詩看，鄭橡兄弟的賑災，絕不是為了沽名釣譽的偶然行為，而是“實心為善”，真心要給饑民以確實的幫助。他家投入了巨大的財力（從詩題“再濟人千口至麥熟止”略可想象），而且兄弟數(shù)人全力以赴，持續(xù)數(shù)月，并制訂了相關(guān)規(guī)則和具體操作辦法。例如規(guī)定“素行不端雖極貧不與”，這是“濟眾陰操補救權(quán)”句的自注，意思是用此法作為對素來不守法律不遵守社會道德者形字的懲罰，從而達到匡扶挽救世道人心的目的。又如堅持由近及遠的原則，即先救濟本族中人，再救濟近鄰、本村，然后是遠村。這樣的順序正如儒家修齊治平的人生目標選擇，在現(xiàn)實中最具可行性。他們還釆取了糧帖制度，即對確須救濟者發(fā)給糧帖，帖上印有6個圓圈，圈下填注日期，5天發(fā)糧一次，發(fā)完糧即將圈涂黑，這樣每張糧帖可用一個月，用完后再發(fā)新帖。

在經(jīng)常發(fā)生大范圍饑荒的古代，在政府的層面雖然也有義倉等設(shè)施，有蠲免賦稅開倉放糧之類的舉措，但事實往往是杯水車薪，難以解決餓殍滿路饑民枕藉而死的局面。所以，民間家族和個人的慈善行為，對于在極端危機時刻挽救大多數(shù)人的生命有著重要作用。政府對這類事情也大力提倡和表彰。